6月12號，周杰倫發(fā)布了新歌MV。這首以古巴為取景地的歌曲，歌名也是以古巴最著名的雞尾酒名mojito命名。這首歌在發(fā)布之后熱度非常高，原因之一就是mojito的讀音引起了論戰(zhàn)。大家發(fā)現(xiàn)mojito在歌曲中的發(fā)音并非大家常聽到的“莫吉托”，而是更接近漢語“莫喜多”三個字的讀音。

《Mojito》歌曲宣傳海報

西班牙語的成型

Mojito（國際音標：[mo?xito]）是一種傳統(tǒng)的高球雞尾酒。它的具體起源已經(jīng)無法追溯。不過公認的是，古巴是它的故鄉(xiāng)。一些歷史學家認為，這種雞尾酒與19世紀在古巴甘蔗田里工作的非洲人有關(guān)。這種用石灰、甘蔗汁和薄荷加工的雞尾酒用來預防壞血病和痢疾。Mojito這個名字也反映出它的古巴背景：其一，mojo是一種用石灰制成的古巴調(diào)味料；其二，Mojito還是mojadito（西班牙語“濕”）的派生詞。

Mojito雞尾酒

古巴的官方語言是西班牙語，Mojito自然按西班牙語的規(guī)則來發(fā)音，不能硬套英語或者中國的漢語拼音來發(fā)音。Mojito之所以被長期誤譯為“莫吉托”，主要是因為將Mojito的j讀成了漢語拼音的j；而西班牙語的j在西班牙語中讀[x]，相當于漢語拼音h的讀音。j為什么這么讀，這則要扯到西班牙語的歷史和j字母的歷史了。

西班牙語是羅曼語族（又稱羅馬語族）的一支，其元祖是古典拉丁語。公元前3世紀，羅馬入侵伊比利亞半島。伊比利亞人都被不同程度的羅馬化，拉丁語逐漸通行于該地區(qū)。羅馬人的官方語言拉丁語順理成章地成為伊比利亞地區(qū)的上層語言和通行語言。公元5世紀，羅馬帝國崩潰，拉丁語逐漸分化。各地的民間拉丁語逐漸形成，它是古典拉丁語在法國、意大利、西班牙、葡萄牙、羅馬尼亞等地的民間通俗變體，可以認為是古典拉丁語在各個國家和地區(qū)上的方言。

印歐語系關(guān)系樹

公元8世紀，阿拉伯人征服了伊比利亞半島。眾多基督教王國在天主教勢力支持下展開對半島漫長的收復運動，半島逐漸形成了卡斯蒂利亞王國、阿拉貢王國、葡萄牙王國等國家。半島也產(chǎn)生了多種語言（方言），包括卡斯蒂利亞語、加泰羅尼亞語、巴斯克語、加里西亞語、阿蘭尼斯語和萊昂尼斯語等等。

1360年時伊比利亞半島上的各王國

在收復運動中，卡斯蒂利亞王國取得了領(lǐng)導地位，也使卡斯蒂利亞語逐漸成為了半島的官方語言。1469年，阿拉貢王國的斐迪南二世與卡斯蒂利亞的伊莎貝拉女王聯(lián)姻，使這兩個王國合并，基本實現(xiàn)了西班牙的統(tǒng)一。1492年，薩拉曼卡大學教授安東尼奧·德·內(nèi)夫里哈（Antonio de Nebrija）將自己撰寫的《卡斯蒂利亞語語法》（Gramática de la lengua castellana）進獻給伊莎貝拉女王，這也是第一本歐洲方言語法書?？ㄋ沟倮麃喺Z就是現(xiàn)今所稱的西班牙語。

安東尼奧·德·內(nèi)夫里哈 《卡斯蒂利亞語語法》

《卡斯蒂利亞語語法》其實也是對教會的官方語言書面拉丁語的一次打擊。內(nèi)夫里哈宣稱“語言將永遠與帝國相伴隨”，他認為，希伯來語、希臘語、拉丁語都有過自己輝煌的時代，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是西班牙語的輝煌時代。路德用德語翻譯《圣經(jīng)》后，更是加速了教權(quán)的衰落。各國君主為了樹立政治權(quán)威，紛紛主張用本地語言和文字，歐洲的語言格局為之改變，教會拉丁語也為地方語言所取代。1518年，西班牙議會宣布承認斐迪南與伊莎貝拉的外孫卡洛斯一世（即查理五世，出生地在低地國家根特，位于今比利時）為西班牙國王之時，要求他學習西班牙語。

J字母的產(chǎn)生和音變

拉丁字母（Latin alphabet）是目前世界上最廣泛使用的字母文字體系，是大部分國家使用的標準字母或工具字母。它是古羅馬所使用的字母，所以又稱羅馬字母（Roman alphabet)。最早使用的拉丁字母刻寫的銘文見于普雷內(nèi)斯飾針上，這是一枚公元前7世紀的斗篷別針，上書MANIOS MED FHEFHAKED NUMASIOI，意思是“馬尼烏斯為努梅利烏斯制作此別針”。

普雷內(nèi)斯飾針

我們現(xiàn)在常見拉丁字母有26個字母，各有大小寫兩種形式。不過，最初的拉丁字母只有21個，沒有J、U、W和Y、Z。羅馬征服其他地區(qū)后才引進了Y、Z，增加到了23個字母。拉丁字母也沒有J、U和W，分別以I、V、V代替。11世紀后，J、U和W產(chǎn)生，增加到了26個字母。但是，I和J都可以發(fā)作[i]、[i:]以及[j]，兩個字母經(jīng)?；Q，J因此也被稱為“輔音I”。《新約》的“約翰”（希伯來語：Yo?anna），傳到羅馬后，拉丁語就有Johannēs和Ioannes兩種寫法。

古典拉丁語字母表 常見語言中字母發(fā)音表

到了16世紀中期，J永遠地從I中分離了出來。在此之前，這兩個字母經(jīng)常互換。1542年，法國語法學家路易斯·梅格雷（Louis Meigret）就最先建議將這兩個字母分開，以表示不同的發(fā)音。有意思的是，最早明確使用這兩個字母的使用范圍的并非是上述學者，而是荷蘭印刷商，這就是在印刷行業(yè)中J被稱為“來自荷蘭的I”的緣故。

西班牙語本來與現(xiàn)在的法語、葡萄牙語等羅曼語族兄弟語言類似，在中世紀發(fā)音為舌葉音[?]；15世紀以后逐漸從濁音演變?yōu)榍逡鬧?]；緊接著又軟腭音化為[x]，也就是現(xiàn)在J在西班牙語里的發(fā)音。這個演變結(jié)果大概在16世紀基本定型。

普通話的h其實也是[x]。發(fā)音時，舌面后部接近軟顎。南方漢語方言的吳語、粵語、閩語與英語的h一樣，讀[h]，發(fā)音部位在喉部。普通話以及很多北方漢語方言中，實際上并不存在[h]音，取而代之的是清軟腭擦音[x]。由于[x]與[h]讀音接近，《漢語拼音方案》就把[x]設(shè)計為h，把[x]對應(yīng)的腭化音[?]設(shè)計為x。雖然普通話里已經(jīng)沒有hi這個音，不過“?！薄跋病钡茸衷趫F化前讀hi。西班牙語的ji音節(jié)可以譯成“喜”。

《漢語拼音方案》聲母部分

此James非彼James

2014年夏天，年輕的哥倫比亞球員James Rodríguez（西班牙語：[?xamez ro?e?i?es]）一鳴驚人，以5場6進球2助攻的優(yōu)異表現(xiàn)，奪得巴西足球世界杯的金靴獎。NBA聯(lián)盟頭號球星勒布朗·詹姆斯說：“他這么強，因為他和我一樣，都叫James[d?eimz]?！崩詹祭实脑挷⒉粚?，因為另一個James并不叫“詹姆斯”。央視體育主持人此前并不認識這個年輕球員，按照英語規(guī)則，音譯為“詹姆斯”。這當然不正確的。哥倫比亞是西班牙語國家，James當然得按西班牙語規(guī)則發(fā)音。根據(jù)西班牙語的讀音，中文應(yīng)該音譯為“哈梅斯”。

最為中國人所熟悉的外語英語，它屬于日耳曼語族的語言，并不遵循羅曼語族的發(fā)音規(guī)則和演變規(guī)則。J不像法語、葡萄牙語等羅曼語族語言這樣讀[?]，而是[d?]。古英語本來也沒J字母，也無[?]音，只有[d?]這個音。受法語影響后，把法語里的J[?]挪用過來表示自己的近似音[d?]。

英國政治家約翰·福蒂斯丘書上所列的撒克遜字母表(古英語字母表)

歐洲的語言格局改變后，同個詞匯在歐洲各國變成了不同寫法。以上文提到的圣經(jīng)人名“約翰”為例，它在拉丁語中寫成Johannēs或Ioannes，現(xiàn)在演變?yōu)槎碚Z的Ivan（伊萬）、英語的John（約翰）、德語的Johann（約翰）、法語的Jean（讓）以及西班牙語的Juan（胡安）。Juan是西班牙常見的男子人名，比如曼聯(lián)足球俱樂部的Juan Mata。按照西班牙語發(fā)音，Juan讀作[?xwam]，音譯為“胡安”。如果按照漢語拼音規(guī)則硬套，恐怕要讀成“捐”或“娟”了。

“約翰”的部分變體

同個人名，在不同國家也是不同讀音，即便是在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這種兄弟語言。葡萄牙著名足球教練José Mourinho經(jīng)常被我國媒體譯成“何塞·穆里尼奧”。José在西班牙語里讀作[xo?se]，可譯成“何塞”。但他是葡萄牙人，José在葡萄牙語里讀[?u?z?]，當譯作“若澤”或“儒澤”。

《世界人名翻譯大辭典》Jose譯名規(guī)則

那么，Mojito的to[to]為何要譯成“多”呢？這也是英語發(fā)音規(guī)則和漢語拼音的鍋。英語與法語、西班牙語等羅曼語族的輔音雖說都是兩分，但前者的t其實是國際音標的[t]，后兩者是國際音標的[t]，即漢語拼音d的讀音。漢語拼音的特色是另一個是用濁音字母b、d、g表示不送氣清音聲母[p]、[t]、[k]；用不送氣清音字母p、t、k表示送氣清音聲母[p]、[t]、[k]。此方案是給國人使用的，這樣處理好處是省掉了符號，但在讀外語時候容易受到干擾。按照[to]的讀音，它實際上接近普通話“多”[tuo]的讀音。

綜上，Mojito譯成“莫吉托”，是一個典型的中式音譯，按照漢語拼音規(guī)則去讀西班牙語單詞。還是一句話，“廣泛使用的錯譯”不等于這個錯譯是對的。姓名讀法名從主人是翻譯的一大重要原則。